欺负。

    ——就算问那些欺负人的人，他们自己可能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欺负人。

    ——因为无聊吧，因为她很胖吧，因为她很老土，因为看她不顺眼，因为大家都瞧不起她，因为挺有趣好玩，因为家长很烦，老是对自己打打骂骂，恶毒得要死，老师很闷，上学简直是一种折磨，所以想要发泄一下，因为被欺负的那个人是个异类，不属于我们的小团体，因为不是欺负人就是被人欺负，所以当然要做欺负人的那一个，因为他们都是这样做的我只是顺应主流，因为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们感到很高兴很快乐，浑然不觉自己正在伤害别人，只觉得是个恶作剧，开个玩笑，大家玩一玩，何必太认真，因此也全然不知被欺负的那一方会感到多恐怖。

    ——因为我们从来没想过对方也跟自己一样，是一个有感情的，并且会感觉到痛的人。被冷漠遮盖了的眼睛，只看到自己，好像只有自己的不幸才是不幸一样，这样想着，直到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误为止。

    “……就是这样？”郭母有些失魂落魄地说，“为了这种原因……她胖还是瘦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怎么了？你有病吗？！”

    由欣低着头，没有说话，手指甲掐进肉里，刺得生疼，看着雅仪日记的眼睛慢慢模糊了起来。

    “今天是幸运的一天，刚进高中就交到了朋友，Lucky～！对方叫由欣，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主动邀请我跟她一起吃中饭，非常亲切！我们的性格也很合得来，总有聊不完的话，我很喜欢她，但她的优点还不止这些呢，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有个女的经过时看了我的饭盒一眼，就小声地跟旁边的朋友叽咕了一句‘哇！吃这么多！’（无可否认我的饭量是大了一点儿……）不过这只是小事啦，虽然确实有点儿受伤，但我也会忍着，告诉自己释怀释怀，认真你就输了！可是令我感动的是，由欣听到之后马上抬起头看着那个女的说了一句‘Bitch！’然后继续吃饭，我看见那女的被戗得脸都白了，可又不敢反驳，由欣真是太帅了，我爱她～能够交到这样一个朋友，是我今年遇到的最好的事情！”

    日记簿的第一页，写着开学第一天的事情，在充斥了各种心形图案跟一些即兴的小卡通人物涂鸦的第一页上，后来用签字字笔打了十几个交叉，以及一个大大的“恨”字，凌乱的线条交错，穿插在以往的字迹里，非常用力，甚至于划破了纸张。

    由欣把头埋得更低，从事发的那一天到现在，一直没有流下过的、积蓄已久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出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好后悔。

    可是，已经迟了。

    忏悔的心。悔恨的心。乞求原谅的心。失声痛哭的心。也无法弥补我的罪孽。

    “你的对不起……能让她复活吗？”

    由欣跟佳岛走在因为夜渐渐加深而逐渐变得冷清的街道上。

    “……为什么要带我来，是想阻止我寻死吗？”由欣说。

    “不是。”佳岛一边说着，一边把路中央的小石子踢到角落去。

    “……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想说不是吗？”佳岛转过身来，看着她，“你不是想跟她说吗‘对不起’这句话吗？”

    明知道不可能被原谅。

    3.

    若平心而论的话，佳岛是由欣见过的最多管闲事的一个人。

    本以为事情就会这样结束，但是第二天下午五点多的时候，佳岛打开了房门，看见了坐在床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力地用尖尖的指甲挠自己的皮肤的由欣。

    如果你曾经做过哪怕一件连你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的错事，你就会明白当每一次想起来的时候，那种可怕的后悔的感觉，比恐惧还深刻，那是你跟人打了两个小时的电话想要说都说不出口，是即使你在最亲密的人的怀里，也会感到一阵阵发冷，胸口像被什么压住了似的无法呼吸，骨子里，皮肉下流动的血液里隐隐地无可抑制地因这种可怕的感觉而变得奇痒无比，指尖发麻，恨不得把所有的气息吐出来，把全身的血肉挖开来，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那件事情藏在你心底最阴暗的角落，你一直潜意识地避免想起它，你可以十天、一百天，甚至一年不想起，可一旦想起“我当时怎么会做这种事情”，你会后悔到想要把自己杀掉，以此来磨灭那件事情在你心里的痕迹。

    佳岛迅速地关上门，走上前去一只手把她推倒在床上，另一只手毫不留力“啪啪”地盖了她两巴掌。

    “都说她已经不可能复活了，时光也不可能倒流，你就不能停止这种愚蠢的行为吗？！”

    时间又过去了几天，由欣像被打傻了一样，呆滞地坐在床上，仿佛还没回过神儿来。

    佳岛每天下午放学都会来由欣家里，好像突然就在这里寄住了一样，由欣父母倒是挺乐意，毕竟有个人看着由欣也会安全许多。不过佳岛来到由欣家里，却几乎没怎么跟她说话，一个人在一边捣捣鼓鼓着不知道什么。

    “……你每天来我家干吗？